作为中国最早的乐器实物、世界上最早的吹奏乐器,贾湖骨笛里吹出穿越9000年的远古之音。让骨笛走出博物馆、走上更大的舞台,是青年笛箫制作师董寅聪的初心。
骨笛,骨头的骨,笛子的笛。最早做骨笛者,取晶莹亮洁的鹤骨,钻出圆孔。逝去的动物化为文明的初音,这是关于永恒的箴言。
北京石景山区模式口的古街上,有董寅聪十平米见方的工作间。墙上挂了锯、锤、刀、尺,台面上有做了一半的竹笛、洞箫和两手长的木匣。匣子里是董寅聪为做骨笛专门定制的精细工具。
1986年,两段后来被证实为“世界上最早的可吹奏乐器”的穿孔骨管在河南舞阳县贾湖遗址出土。也是在这一年,在浙江杭州余杭区被称为“中国竹笛之乡”的中泰街道,董寅聪出生了。
上山砍竹子、下来做笛子,董寅聪从小跟随的哥哥董雪华如今已是竹笛制作的名家。竹笛之乡的孩子会做竹笛,这简直是天经地义;从竹笛到骨笛,却是属于董寅聪一个人的千山万水。做竹笛时,他是最讲究的选材者,一根竹子经历3年以上的阴干,和日晒、截取、火烤、打通竹节、定调、画线等工序,刚刚够得上“笛材”的称呼;到做骨笛的时候,董寅聪没得选。
“制作骨笛的材料需要使用大型飞禽,如仙鹤、秃鹫或者孔雀的翅膀的主骨,博物馆的骨笛就是仙鹤的尺骨制作的。”董寅聪说,这些原材料现在已经无法获得,他只能选择用别的骨头来代替。
制竹笛是老家亿元的产业,也是董家兄弟们吃饭的本领。骨笛算什么?在董寅聪心中,这是笛子的老祖宗:“有一次国家博物馆有一个古代乐器展,里面所有的乐器我都接触过,唯独骨笛,我是第一次看到实物,在博物馆的大玻璃柜里头,好神秘。它是什么音色?”董寅聪说,自己最大的想法是“想拿出来吹一吹”。
骨笛声,穿过博物馆的玻璃柜,穿过9000年,来了。骨笛声中是洛城的呜咽、是玉门关的风,是千年的沧桑酿成一杯酒,划过耳膜、扑上脸颊、擦着喉咙滚滚流下,是刚过而立的董寅聪,努力想看清的人生。
在董寅聪看来,骨笛的声音既空灵又高亢嘹亮,不见得特别悦耳动听,但“它会直击你的内心,跟天地沟通的那种感觉”。骨笛声起,董寅聪说,自己听见天空、听见海洋、听见森林、听见远古,“这么好的骨笛到了失传的地步家骨笛暗飞声,非常可惜”。
贾湖骨笛的珍贵之处在于凝结其上的、原始先民对于音律的认知。想还原一根贾湖骨笛时光里丨谁,参数不难得到。但董寅聪有自己的目标——改制骨笛,让这个穿越9000年的声音,“活”得更久。
要搬上舞台,骨笛的音程、音准关系要跟现在的乐器接近。比如,贾湖骨笛的吹孔属于平切口,很难驾驭,所以董寅聪将其改制为V字吹孔和哨口,确保其发声更稳定,音色更统一。
骨笛上每开一个孔,都要先刻出小眼,再一刀一刀地切磨;隔几刀,试一次音,再修正,每一刀都决定了骨笛的音高和音色。董寅聪展示着2020年8月做的第一根骨笛,上面是密集的孔和补上的孔。“因为料子太少了,很珍惜。”董寅聪解释。
2020年10月15日凌晨3点多,一个月夜不能寐的董寅聪完成了F调骨笛的制作。那是董寅聪第一次达成了自己“改制骨笛”的目标,古老的乐器有了更广的音域,也有了更多为人所知的可能。沉静的夜里,就着晚饭吃剩的鸭脖和妻子百灵新炒的一盘辣椒,董寅聪被自己的庆功酒呛红了眼睛。
一把骨笛的初步开孔制作要花费近半天时间,董寅聪有时会把最后一道工序交给自己7岁的女儿完成。幼年的董寅聪如何在竹林里看大人选竹、制竹笛,今天他的女儿便如何看爸爸在骨头上打孔、琢磨。他希望女儿以后可以有兴趣和他学习制笛,“这个东西就会慢慢一代代传下去。”
藏于河南博物院的一支骨笛有曾断为三截的痕迹,其主人并未舍弃,而是精心缀合后继续使用。这份珍爱,董寅聪明白。
九千年的风穿行在骨笛孔洞之间,这一口长长的气息,大概也是董寅聪的心气。因为“制笛”这同一件事,董寅聪觉得,自己和9000年前古人的影子,重叠了。
“做的时候我就知道骨笛是不可能带来更多经济上的收益的。”董寅聪说得坦然而快乐。挚爱之物,如何舍得买卖?对董寅聪来说,最好的时刻是,演奏大师作出几个曲子,把骨笛带上舞台。
“人家哗哗鼓掌的时候,我在台下坐着,‘我做的,那是我做的!’”这一刻,哪怕只是想想,董寅聪也笑出了声。